本文转自:昆明日报
朱净宇
老昆明市场无孔不入,除了繁华或不繁华的街市以外,背街背巷也会被走街串巷的行商占领,成为不是市场的市场,让你“人在家中坐,货从门前来”,方便之至,称之“巷市”可也。
昆明四乡农妇包括少数民族妇女都有经商的传统。时鲜菜蔬上市之时,如正月和二月间的豌豆尖、三四月间的蚕豆角、六七月间的青苞谷,她们总是用提篮、挑担、背篓带进城来,走街串巷,高声叫卖:“卖——豌豆尖——”“卖——豆角——”“卖——青苞谷——”一些懒得转菜市的老人、忙人坐在家中,听到门口吆喝,悠悠而出,招呼一声“卖菜的等下”,便可买到时鲜蔬菜,生火做饭了。
蔬菜之外,还有香油、猪肉、豆腐、鸡蛋、酱油、酸醋、米线、饺面、糕饼、糖食、水果、松子、瓜子等等,都会有小贩挑到街头巷尾、门前门后,吆喝叫卖,日常吃食,大都齐了。每逢节庆,端阳节的粽叶、中秋节的板栗和毛豆、过年的米花团和米干,都会有人卖到门口来。
就是日杂用品,昆明“巷市”中也随时可见。京货客拎包而来的是脂粉、香皂、珠花、绣货等妇女用品;广货客端盘送来的是肉桂、人参和丸药;湖南客提来的是笔墨包;江西客挑来的是瓷器;川货客售卖的是梳篦、针线、刀剪、纽扣、料珠等杂货……
在“巷市”里,生意做得最大的是货郎担,生意一般的是卖灯草席、油纸伞、蚊刷扇子的挑担人。而摇着铃铛、提着纸筐卖通草花、绒花、棉绳、棉带、铜簪、料珠的小贩,就是名副其实的小本生意了。
活跃在“巷市”里的小贩不仅卖货,还卖服务,如洗脸担,有火炉、有热水,有“脸帕”;有卖手艺的,如敲着小锣骟鸡、骟狗的;还有修伞修鞋、补碗补缸、补锑锅铜盆的,边走边拉二胡算命的……
近日楼的“早街”和
云津桥、文明街的“夜街”
早年昆明市场有“早市”和“晚市”之分,民间称为“早街”和“晚街”。
老昆明的“早街”有小东门瓮城的零布料市,有宝善街的杂货市,有护国路糖食纸烟市。早上9点以前开市交易,10点以后就撤了。近日公园的花市也是“早街”,卖的是供插瓶的鲜切花,时间也是早上10点以前。民国藏书家凌惕安有《滇游草》称:“楼名近日灿云霞,士女凌晨竞买花。”抗日战争时期,寓居昆明的著名女作家冰心和凤子都曾对近日楼清早的花市赞不绝口。
清代昆明的“夜街”在早年的云津铺(今巡津街一带),被称为“云津夜市”,是当时的昆明八景之一。早年昆明周边的运输以水运为主,盘龙江上码头不少,最繁荣的就是得胜桥边的云津铺。早在元代,就有“千艘蚁聚于云津,万舶峰屯于城垠”之景。这里在城外,不受夜晚城门关闭的限制,过往船只在此装卸完货物,船夫们都可以上岸喝酒吃宵夜,顺手做点儿小买卖,于是就形成了最早的夜市。天黑以后,街道两旁店铺陆续关门,不少商贩就来到铺前,在屋檐下摆个摊子,点上油灯、蜡烛,生意就开张了。夜街卖的多是便宜货,品种应有尽有,如布匹、旧衣、皮革、针线、器具、杂货之类,也有珠宝玉器、古书瓷器等。一时满街灯光灿烂,烛影摇曳,行人熙攘,通宵达旦。直到天快亮时,夜市才散去。这时农民又挑着担子来卖菜了。清人张士廉有《云津夜市》图,并有诗曰:
云津桥上望,灯火万千家,
问夜人沽酒,寻店客系槎。
城遥更漏尽,月圆市声哗,
破晓阑游兴,疏钟传太华。
民国初期,城门打开,云津夜市逐渐衰退,继而兴起的是春节前后三牌坊一带的彩灯夜市,时间是下午6点到晚上10点。天黑之后,彩灯竞相点亮,更显“夜街”魅力。还有一个“夜街”天天都有,即文明街的古董字画夜市——辨别古董是个技术活儿,为何偏偏要在夜间交易,让人看不明白。
文明街一带原来是清代的粮道衙门,年拆除衙门,改建为街道,因街北有座“南国文明”牌坊得名“文明街”,民间又称文明新街。新街落成,地处闹市而街幅较宽,铺房整齐而高敞,但和近旁的南大街(今正义路南段)、辕门口(光华街中段)相比,商业优势并不大。但几十年间,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商业风貌:一是摊贩,一是夜市。
新建的文明街较为宽敞,两侧有人行道,不少商贩到此席地设摊,因白天生意不旺,又延伸到夜间。一般商店“二炮”(每晚9点整,鸣炮两响报时)前后即已关门,文明街的店铺、摊贩则从午间经营到夜晚,直到“三炮”(即12点),一直营业,形成昆明城区较早的夜市。
早先因为供电不足,灯光昏暗,大货摊用汽灯照明,小货摊则点一两盏“煤石灯”。后来供电情况好转,货摊就向店铺租灯,拉线照明,在铺前支架摆摊。行人往来,多由街心通过,夜市逐渐发展成昼夜兼营。
最初,文明街夜市专售古玩字画和旧衣旧货,后来又出现了不少品种繁多的百货、土杂、小五金制品店铺和摊贩,此外还有食品摊,专供逛夜市者吃宵夜。“烟”为其特点:这里有日常生活用的竹烟筒、水烟袋,还有烟灯、牛角烟盒、烟签子、打烟石等,品类繁杂。
当年汪曾祺是文明街旧货市场的常客,在他的笔下,当年的“文明新街是卖旧货的地方,街两边都是旧货摊,一到晚上,点了电石灯,满街都是电石臭气。什么旧货都有,玛瑙翡翠、铜佛瓷瓶、破铜烂铁”。他说:“沿街浏览,蹲下来挑选问价,也是个乐趣。我们有个同班的四川同学,姓李,家里寄来一件棉袍,他从邮局里取出来,拆开包裹线,到了文明街,把棉袍搭在胳膊上:‘哪个要这件棉袍!’当时就卖掉了,伙同几个同学,吃喝了一顿。”(《觅我游踪五十年》)
柴草市场:“明子”“老扭松”“撞着!”
老昆明人每天“开门七件事”:油、盐、柴、米、酱、醋、茶。民以食为天,这“七大件”不可或缺。“七大件”之中,唯有柴为非入口之物,也是早年唯一的生活燃料,昆明人叫“柴火”。柴火是老昆明人的生活必需品,离开了它,人们就得茹毛饮血嚼生米了。
昆明城四周是山,早年满山是树,不愁柴火。城郊农民上山砍树,材质好的拿去盖房子,材质差拿来做柴火。此外,麦草、稻草也是好东西,差的可以引火、烧火,好的可以盖草房,编制草鞋、草墩、草锅盖。农村夏收、秋收之后,四乡农民砍柴收草,或背或挑,或牛拉马驮,或船载车载,送到城里的柴草市场,换钱买盐买布买煤油,谋吃谋穿谋点灯。久而久之,不仅昆明菜市有柴草卖,还形成了几个规模较大的柴草市场,如小西门外的篆塘、南门外的石桥铺、小东门外的米厂心等,另有农民挑着柴草,走街串巷,沿途叫卖。
老昆明的柴火以松柴为好。松柴树脂多,易于燃烧。树脂最多的松柴呈紫红半透明状,最易点燃,昆明人叫“明子”,又叫“油柴”,是引火做饭的上乘之物。松毛也可以引火,农民常把松毛绞成松毛扭结,运到城里出卖。但松毛体积太大,更适合火灶使用,一般市民的风炉“胃口”太小,不太适用。农民总是把“明子”剖细,捆成小把出售。如果树干太粗,特别是树结“老扭松”,也要锯短剖开。这样既方便城里操持家务的妇女,也可以多卖些钱。
柴草市场上的另一大宗货物是栗炭。四乡农村有烧炭人,把树木砍成小段,放到炭窑中加热干馏而成,再搬运到柴草市场售卖。栗炭火力大、无烟无尘,但价钱也贵得多,为城里中上层人家所钟爱。一般人家逢年过节,特别是到大年三十守夜,也要烧上两炉炭火,一炉火烤饵块,一炉火煮皂角米,在饵块和皂角米的清香中辞旧迎新。这样一来,年节前栗炭的销路就更可观了。
柴草市场总是趸买趸卖,论“挑”、论“背”、论“架”、论“驮”,家庭妇女们看好柴、讲好价,卖柴人还送货上门。走到行人拥挤处,挑柴人会喊一声:“撞着!撞着!”有时调皮的娃娃会跟在他们背后,不管有人无人都大喊:“撞着!撞着!”
老昆明柴草供需两旺,市场上柴草堆积如山,周边卖木炭的、卖风炉的、卖火扇的、卖草墩的、卖草席的、卖草锅盖的、卖小吃的,生意都不错。除此之外,还拉动了车马、挑夫、河船等运输业,形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产业链。
昆明的柴草市场一直延续到20世纪60年代,虽然昆明生活燃料已经改为柴煤,但引火还离不开木柴,只是需求量大为减少,专门的柴草市场渐渐退出昆明城周边,柴火担子多出现在菜市一角,只有“明子”仍然供应不衰。
娃娃过年“赶文明街”
旧时文明街以“三市”著称,有书市和夜市,还有过年时昆明娃娃必赶的玩具街市。这个儿童玩具街形成于20世纪20年代,从农历腊月二十三晚“送灶神”后开始,一直办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前。在这二十多天里,文明街的儿童玩具摊扎堆,有女孩喜欢的手工缝制布娃娃、布动物,男娃娃喜欢的彩色关刀长矛、带壳宝剑,还有笑口常开的“大头宝宝”和色彩艳丽的“大花脸”:《西游记》里的孙悟空、《三国演义》里的关公、张飞、黄盖,《水浒》里的李逵,全都摆在货摊上,挂在杆架间,花花绿绿,琳琅满目。不少娃娃得了压岁钱,就迫不及待地跑到这里购买盼望已久的玩具。更小的娃娃则拖着大人赶来,跟前尾后,观看选购,流连忘返,全街挤得水泄不通。
元宵节文明街又有各式灯笼,有手提的跑马灯、八角灯、菱花灯,有举着玩的猴灯,有拖着玩的兔灯,还有各式各样的风筝,常见的是“歪桃”,还有弥勒佛、寿星、观音、哪吒等等,长达20多节的蜈蚣更是娃娃的至爱。据老人回忆,文明街上有位扎风筝的高手,人称“苏风筝”。他制售的风筝扎制精致,彩绘细腻,还要加盖私章,以示负责。
抗日战争爆发后,枪炮、飞机、坦克等武器玩具也在文明街登场。当时气枪玩具不少,其“步枪”能发射木塞“子弹”,其“手枪”会“砰”然发响,都很新鲜,但售价不高,成为一代男孩手中的时髦玩具。娃娃们从文明街出来,走到三牌坊,挥舞鞭炮烟花,肩扛木刀木枪,脸罩猴王面具,吹响玻璃嘣咚,无不兴高采烈。清末昆明人黄丹崖有《竹枝词》云:
玩具摊摆满琳琅,面具铜锣与刀枪。
压岁钱花样样买,崩硐吹过三牌坊。
嘣咚是早年昆明娃娃最喜欢的玩具,用玻璃吹制而成,顶部是中空的半球状,伸出一根细玻璃管,大的长几尺,小的长几寸,把嘴逗上玻璃管,轻轻地一吹一吸,就会“嘣咚嘣咚”作响——“嘣咚”也由此得名。嘣咚十分脆弱,吹多了吹重了或者磕碰了,它就“哗”的一声碎了,老昆明有童谣道:“嘣咚嘣咚,即时买来即时送。”老昆明人还有这样的说法:“你咋个又伤风了?也太‘嘣咚’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