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江门街纪事之十八我弟弟砍了姐

粮房街口在合江街的中段位置,街口靠河方向的拐角上,有一家早餐店。早餐店隔街相对是合江旅馆,这是合江街一个比较好的建筑,也是这条街上最大的旅馆。旅馆附近有综合商店,蔬菜店,而早餐店附近是猪肉店,所以这一段要算合江街的商业集中区。

这家早餐店经营的品种有馒头包子猪儿粑,还有泡粑,醪糟粑粑醪糟蛋。早餐店门面不大,右手边砌了一个大灶台,蒸馒头粑粑,煮醪糟蛋就在那里。店门口砌了灶台,左边就只剩下一米多点的进店的路,店里地面比外面矮一点,里面只有两三张桌子。桌子少并没有影响店子的生意,因为多数人都是买了早点拿着就走了。

这家早餐店卖的最好的主打产品是泡粑,泡粑也许是四川独有的食品,在宜宾人们叫它泡粑,在泸州人们则叫它白糕。泡粑是用大米做原料,把米洗净用水泡胀以后放磨子里磨成米浆,再稍微发酵一下,加入适量的糖,然后放到蒸笼里蒸熟而成的。蒸泡粑时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把白布直接垫在蒸笼上,蒸笼边上垫高一点,将制好的米浆倒进去蒸。蒸好的大块泡粑再用棉线割成菱形小块。另外一种蒸法是用竹片编制的椭圆形模具放在蒸笼里,再把白布垫上去,米浆舀到模具里蒸,这样蒸出来就是一个个的泡粑。不管哪种蒸法,做好的泡粑掰开,里面全是大大小小的气泡眼,吃起来香糯绵软。

早餐店旁边的沿坎上有一面石磨,做泡粑的米浆和做猪儿粑的米粉,都是店员们自己在那上面磨出来的。我虽然没有钱去买来吃,上学放学从那里经过时,却喜欢站着看那几个老店员们推磨,蒸粑粑,没想到几十年后居然还把这些工艺流程记得清清楚楚。我记得泡粑还分白糖和红糖口味,都是三分钱一个,如果你出上五分钱,你就可以吃上附油泡粑了。附油泡粑是在蒸之前,把两三根小条的猪板油放进米浆,蒸好以后猪板油就含在泡粑里,咬到的时候满口油香。做附油泡粑不复杂,但那猪板油值钱,好像那板油还用糖渍过。

小孩子都爱吃泡粑,但是三分钱一个的泡粑也不是随时想吃就能吃的。所以,吃泡粑都成了大人哄小孩子的撒手锏。在要求孩子做什么事的时候,经常就许愿说,你只要听话做到了什么什么,我就买泡粑给你吃。就是为了这个好吃的泡粑,有一天,我弟弟砍了姐姐一菜刀。

我家一共四姐弟,巧合的是从大到小每个人之间刚好相差五岁。在我家小妹两岁左右的时候,有一天她大概不舒服,早上起来没有吃饭。母亲上班走时拿钱让姐姐给她买一个泡粑吃。泡粑拿回来给小妹后她就慢慢吃,我弟弟看见妹妹在吃泡粑自己却没有,想吃又没有钱去另买一个,而泡粑散发出来的特殊味道是那么诱人。他终于熬不过那诱惑,就到小妹手里把泡粑拿过来咬了一大口。听见小妹在叫喊,姐姐过去把泡粑抢回来还给了小妹。眼见泡粑吃不成了,一向性格刚烈的弟弟想去抢回来,可是十岁的年龄差让他根本抢不赢。争抢中他看见厨房里有把菜刀,跑过去拿在手里不计后果的就向姐姐砍去。

这一刀砍在姐姐大腿上,连旁边的人都吓着了,大家赶快上前一起把菜刀夺下来。值得庆幸的是弟弟拿到的是一把平时不用,已经有点生锈的旧菜刀,当时天气凉,姐姐穿的是厚裤子。这一刀把裤子砍破了,在她大腿上留下一个刀印,渗出了一些血珠,没有大碍。

我当时没有在场,等我回家去母亲已经下班回家。听说了事情经过以后,母亲气得先打了弟弟,然后让他跪下,喊我们在旁边一起接受教育。母亲一直教育我们,兄弟姐妹要团结,要互相爱护,大的要爱护小的让着小的;小的要尊敬大的。平时我们几姐弟之间互相吵架骂人她都不允许,更不许打架,只要出现了就一定是严厉的惩罚。我就曾经因为骂过姐姐一句挨了一顿打。现在居然出了拿刀砍姐姐的事,母亲的气愤和失望可想而知。那天的教育进行了好长的时间,母亲一边教育我们,一边诉说她的伤心失望,并不时流泪痛哭。等到放过我们,我们每个人心里都不想再有这样的经历了。而且确实是在那以后,我们姐弟几个之间就再也没有吵闹过,到现在父母都走了以后,我们依然和睦相处,互敬互爱。

姐弟四人年合影照

一个三分钱的泡粑酿出一个带血的故事,今天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其实,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它发生的基础和理由,回到几十年前,它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当年爱围观的店铺不是只有这个早餐店,粮房街口过去十几米有一家私人经营的熨斗粑店,再上去曹友先伯伯隔壁的那家面食店(店主好像姓鲁),街道对面靠近丁字口那家饭店的大饼摊,都是我爱停留围观的地方。为什么爱去看?只因为那些食物散发的香味太诱人了,而我每次经过,闻到,围观,最后因为没有钱买,总是只有带着想品尝它们的欲望离开。再经过时去看一看,闻一闻,似乎就能解馋一样,所以总是喜欢去看。还有,小孩子对未知世界总是充满好奇心,喜欢看稀奇,觉得那些师傅们烙粑粑,砍大饼的动作很有看头。所以,鲁家面馆对面的水烟店,水烟店旁边蔡木匠的家庭作坊,综合商店里打酒,打酱油的那些地方,我都去看过无数次。

在我眼中,师傅们的手艺真的很有看头,那个大饼摊就让我至今记忆犹新。做大饼,师傅要先把面在案板上揉好让它发酵,然后切下一大坨继续揉,接着用擀面杖把它擀平成一个圆形大饼,厚约两厘米,直径大概有30多厘米。饼做好,师傅就拿出一口平底铁锅放到炉子上,在锅里打上油,然后把做好的饼放到锅中盖上盖子慢慢烙。到一定时候,师傅会把大饼翻一面继续烙,等到大饼烙好的时候,它已经膨胀成三厘米左右的厚度了。大饼分甜的和咸的两种,如是咸味的,擀成大饼时面里要加放葱花。师傅把烙好的大饼倒在案板上,热气腾腾的大饼顿时香气四溢,大饼两面色泽金黄,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烙糊的黑斑,色味之佳引人垂涎。待大饼稍凉,师傅拿起一把大菜刀对着大饼砍下去,第一刀从中间把大饼一分为二,然后二分为四,四分为八,眨眼之间一个大饼就被分成一堆大大小小的三角形。早上顾客还没有来时,大饼师傅会先烙几个摞成一堆等着顾客。卖大饼是称重量算钱的,最小的三角形大概是一个大饼的十六分之一,要卖三分钱。

从看见大饼那天起,我就想吃一块,想尝尝那金黄的饼皮是不是酥脆喷香。可是我没有钱买,喊母亲买她不同意,她说要吃就一家人都要吃,那样又太花钱了。母亲讲的道理和我以前想早上吃馒头稀饭一样,我看见有人家里早上吃稀饭馒头很方便,而且我想一定也很好吃,就喊母亲用馒头稀饭代替每天早上麻烦的煮冷饭,吃咸菜,母亲不同意。她给我算了账,一家人都吃馒头稀饭,光早餐一顿就要三,四角钱,家里哪有那个开支。

大人不给买,自己又没有钱,这愿望当然就只有压下去了。不知道我又去围观过好多次以后,我手里终于积攒下了几分钱,我很高兴的去买了两块最小的三角形大饼,甜的咸的一样一块。当把大饼送进口里时,我开心极了,我终于吃到大饼了!那大饼没有辜负我的想象和期待,刚起锅不久它外酥里软,真的很香很好吃!而且对比之下我感觉咸的比甜的更香一点。

我自己攒钱买来吃了的还有另外一样东西。大概是七十年代初,合江街的两家综合商店运来一批又粗又高的大口陶罐,罐口紧紧盖着,不知道装的是什么?过了一阵我才知道那是装的大蒜,据说是从河北运来的,叫糖蒜,这是同学告诉我的。我对大蒜没有兴趣,我一直以为蒜是做菜的作料,很辣口。可是那位同学接下来给我说,那糖蒜好吃得很,他都吃过了,五分钱一个。经他这一说,综合商店柜台上玻璃罐里分装的大蒜,就成了扯着我眼球的一个悬念。当我攒够五分钱时,就迫不及待的去买了一个。那位同学没有骗我,糖蒜一点都不辣口而且甜甜的真好吃。我一会儿就把一个大蒜吃完了,那味道想起来就好像现在都还在嘴里。

至于我经常去看的熨斗粑,直到它消失,我都一直没有吃过。原因嘛,你懂的!因为那原因很简单,就是那时候大家的经济收入很低,生活都过得不容易。

由于收入普遍只够吃饭,就是小偷到居民家入户偷盗,也别想偷到什么值钱的东西。粮食和吃的是小偷常偷的东西,各家各户最重要的家当大概就是家里那几床棉被,铺盖包单和被面。要是被小偷偷去了,女主人那呼天抢地的悲怆你一定永远不会忘记。

我家院子里曾经短暂住过一户人家,女主人叫文克珍,就住在天井旁边。有一天早上起床,我听见堂屋外边一阵喧闹,原来是昨天晚上院子里来了小偷,大家正在互相问询家里有什么被偷没有。文克珍检查完家里又检查厨房,忽然发现自己灶头上的铁锅,地上放的锑锅(铝锅)都不见了。这一发现如雷轰顶,文克珍一下放声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用各种话语诅咒小偷,那伤心痛哭的场景真叫人揪心。邻居们陪着她骂这小偷坏透顶了,说以前的小偷都不会偷人家煮饭的锅,这该死的小偷不但偷锅,还两口锅都全部偷走了。邻居们骂完小偷又劝文克珍不要哭了,劝了一阵她才停住,可是没有了锅,一家人弄饭吃都成了问题。新买两口锅可能需要十几块钱(锑锅比较贵一点,那时用坏了锅底都不舍得扔,有专门换锅底的,一般都是换了锅底再用),文克珍有三个孩子,只有老公一个人当搬运挣钱养全家,家中哪里一下子拿得出十几元钱去买锅?她只有等邻居的锅有空时先借来做饭,过了一段时间才买了新锅。

看到这里,年轻的看官也许能稍微理解一点我弟弟当时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作为了。而我的同龄人们,眼睛里看到的是我,心里一定想的是自己,甚至直接看见的就是当年的自己!我只能说,那个年代国家太穷了,老百姓太穷了。真心希望那样的日子永远不要再回来,让我们的子孙后代永远也不要再过那样的日子!

(敬告:见到此文的合江街的老邻居们和其他朋友,如果你们手中有合江街为背景的老照片,希望你们能提供给我,让更多人能直观看见过去的日子。谢谢??!)

普尔达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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